1.记得大概是1993年左右,电视机和街边商店里,到处在传唱《纤夫的爱》,这首通俗直白、粗犷中又有点憨野的流行民歌,遍传中国大陆各县市,风靡全国。
而就在同一年,港台流行的风味完全不同,主要霸榜的歌曲是张信哲的《爱如潮水》、苏芮的《牵手》、周华健的《花心》、张学友的《等你等到我心痛》、王菲的《执迷不悔》、孟庭苇的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》、小虎队的《星光依旧灿烂》、张宇的《用心良苦》。
2.相比较大陆流行的歌曲,用更简单的乐器和旋律,加上风味十足的民歌做基调,港台的流行歌曲很多学习欧美日本,或者直接改一改就用,旋律和乐器更复杂,作词所表达出的情感更婉约和复杂,浪漫主义色彩更浓厚,与1993年大陆自创的流行歌曲完全不是一种风格。
记得1996年时,班上有一个女同学很爱港台音乐,她看到我买了含笑和屠洪刚的专辑时,十分诧异地看着我说,你怎么买大陆明星的磁带呢?他们那么土。
那是我第一次,突然发现流行音乐背后,其实是有阶级分化的,你听什么音乐,也会代表着你处于什么阶级。
3.有一次,我跟一位中年律师朋友坐在上海咖啡厅里聊天时,他跟我讲起往事,说他在1990年代初,看到成龙电影里香港的高楼大厦和立交桥时,内心深处震惊得难以言喻,他当时就立志要走出中国大陆,后来他真的考上名校法律专业,到美国留学,去香港当律师。
他说,我那时候,曾经多么嫌弃大陆的一切,拼命想成为香港繁华社会中的一分子,说粤语、喝咖啡、听欧美日港台的音乐,那时候的他,看不上中国大陆的任何一座城市,也是根本不可能听《纤夫的爱》的,他说,在他们那个圈子里,听大陆的流行音乐,会觉得丢人。
4.在我十几岁的时候,我爸还是一个落魄的包工头,有多落魄呢?比如邵阳市衡器厂会包给他一个小工程,他就带着新邵的农民工们去干活,这种活不仅仅费用奇低,还常常拖欠工程款,有一年暑假,我问我爸接这种活到底能赚多少钱?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,就是他自己亲自上,省一个工人的工钱,就是他那点微薄而可怜的利润了。
因为这种原因,我打小就常常跑工地,跟着农民工们一起吃饭干活,我记得那些农民工,有一些还是我的叔叔舅舅什么的,他们会在早上出门前,由自家堂客使韭菜和剁辣椒炒鸡蛋,将炒好的鸡蛋放在玻璃瓶子里,中午的时候,工地上会煮好白米饭,但不会炒菜,这时他们会解开尼龙带,打开玻璃瓶盖子,用筷子小心地夹着已经冷掉的炒鸡蛋,在工地的某个石棉瓦下,拌着白米饭吃。
他们一边吃饭,一边看着天空和脚手架,偶尔会哼唱一些流行歌曲,但他们通常更喜欢《纤夫的爱》《两只蝴蝶》这种,港台流行歌曲一般是经广州先分散到全国内陆各城市,由城市居民和学生群体咀嚼一遍,再后缓个两三年,落入到农村地区的年轻人群体,而工地上这些干粗重活计的体力劳动者,难以消化旋律更复杂、感情更柔婉的港台流行乐,那对他们已经有一些难度了,也甚至可以说这是文化隔阂,他们终身是难以接受的。
5.所以当我听到那个律师跟我说,当年在他们那个圈子里,听大陆的流行音乐,会觉得丢人时,我以前就浮现出1990年代,这些工地上光着膀子的农民工们,想起他们黝黑的皮肤、烂到露出脚趾的绿色解放鞋,这时候我就深深地明白,社会阶级的不同,注定了他们会消化完全不同的文化产品,因为他们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,而上层建筑的人,通常还会略带鄙夷地谈及下层的文化产品,因为越深的鄙夷,表示他们离下层阶层越远。
6.但这个社会上,大部分人是普通人,1990年代,绝大部分人读不到大学,绝大部分人其实只念到初中,更不可能跑去香港当律师,他们能接受的事物,只能生长在他们贫瘠的物质生活基础之上,任何脱离现实的文化产品都是虚幻的,通过鄙夷来表达对下级阶层的情感,主动做出文化隔阂,其实是一种傲慢的无知行为。
7.作为一个原本做生意的人,突然有一天去写国际政治,我到现在还要遭到学院派的大量非议,五年以来,常常会在一些正式场合,有一些穿得西装革履的人,突然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写的财经国政不严肃、不专业。
由于这么多年已经经受太多这种指责,我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,我心情不好的时候,我会直接说关你鸟事。我心情好的时候,会心平气和地告诉他们,那是因为我写的东西,是给普通人看的,你们写的东西,是给精英看的,你不能既要精英的表达欲,又要平民的认可度,这中间只能二选一,选了一个,你就不应该抱怨没得到另一个。
你看,我就从来没有抱怨过你们,写得这么无聊乏味,是不是?
8.2004年,中国乐坛突然杀出一个刀郎,以一首《2002年的第一场雪》,拿下正版300万销量,盗版1000万张销量,而当年刘德华的唱片销量是50万,周杰伦巅峰时的《七里香》,全球销量也只在200万张上下。
刀郎这种粗犷、沙哑、硬朗,又带有西部民歌特色的音乐风格,为中国大陆所独有,港台流行音乐以及他们的大陆学生,是不可能产生这种文化产品的,刀郎的突然崛起,打得港台流行乐以及他们的大陆学生措手不及,严重损害了他们的经济利益,之后,刀郎遭到了极恶劣的行业贬损,说他不具备审美,没有音乐性,不具备美感性。
“在KTV,只有农民,才会点刀郎的歌。”
正如同我前面所说,只有通过鄙夷一部分社会阶层的文化产品,才能保持某部分社会阶层的优越感。
其实我也不觉得刀郎拥有强大的可持续性,但社会最基本的认可,还是要尊重的。
出于行业的不认同,以及名利的不适应,2010年,刀郎隐退;2012年,刀郎再次隐退。
9.2023年,刀郎突然出了首新歌,叫《罗刹海市》。
新歌里其实什么也没说,但听众却听出了意味,他们纷纷奔向曾经贬低过刀郎的歌手,在他们的抖音评论区,一口气骂上四五十万条留言。
是四五十万条,不是四五百条,四五千条。
突然之间,替刀郎出一口恶气,成为了这两天的潮流。
2004年时候,网络尚不普及,但今天,以精良制作来引导大众审美的士大夫阶层,很容易遭到民众的不信任,单靠行业内部话语权来决定事物高不高级,在网络时代毫无市场,抖音上的超级大网红通常学历不高,是因为他们懂得,用民众听得懂的语言跟民众沟通,而没有“我来教你们审美”这种傲慢感。
网络拉近了阶层距离,加上中国经济的崛起,使平民百姓的物质生活上了好几个台阶,大众对欧美港台的文化圈不再盲目崇拜,具有中国大陆地方特色的文化产品,更得民间的喜欢。
那谁还否定具备民间自我风格的文化产品,就难免遭到民众的迎头痛击。
10.我听音乐的过程,也经历过不同风格都尝试过的阶段,1990年代,我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喜欢大陆歌手,因为那多多少少表示你欣赏水平有点土。
但到了现在,我已经不再有任何挑挑拣拣,也不再在意音乐从哪里来,更不在乎别人的议论,喜欢什么就听什么。
我渐渐明白,什么阶段就听那个阶段自己爱听的东西,自己处于什么社会阶层,就别瞎折腾,跟着大众享受这个阶层的物质与文化产品就行了。
上面阶层的人,不要用刻薄、恶毒、嘲讽面对低阶层的物质与文化产品,就不会受到下面阶层的愤怒、指责、谩骂。
你只有尊重别人,别人才会尊重你;你只有包容别人,别人才会包容你。
音乐产品,没有绝对的好或者坏,适合自己的,就是最好的。
刀郎什么也没有说,是社会的意识形态变迁,分分钟在教我们做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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