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于厌食症患者来说,美食不再是一种享受,而成为一种折磨。每次面对精心制作的美味佳肴,他们看到的只是卡路里和脂肪含量,而不是美味和享受。对他们而言,进食不再是满足身体需求的过程,而成为一场心理战,不断挣扎在恐惧和渴望之间。食物对他们来说不再是滋养和慰藉的象征,而是一种惩罚和自我控制的工具。
文 刘旭
控制体重本来是为了享受身材变得纤细的快乐,但过犹不及,在魔鬼式减肥后,失去脂肪的同时,快乐的能量与力气似乎也消失了。起初,是你主动控制体重与饮食,而最后,往往是你成为那个被控制的人。
以下是两个曾因过度减肥而患上厌食症的女孩的经历。
范文琪:为什么好好吃一顿饭
会变得如此艰难?
范文琪天生有副好嗓子,歌儿唱得极为好听。上中学那几年,每年的校园歌手大赛的获奖名单里必定有她。因名字近似于歌手范玮琪,所以同学们叫她“一班范玮琪”。不过在这个看似褒奖的称谓之前,人们习惯性地加上“胖版”或者“大号版”的限定词。对范文琪而言,“那是一种夹杂着羞耻感和痛感的体验”。
高二上学期,她决定减肥。每天早上,她吃两个水煮蛋和半截玉米。鸡蛋只吃蛋白,而蛋黄则被她当成“发泄的工具”——她用不锈钢小勺将其碾碎在盘中,而后像倾倒碎末一样丢进厨余垃圾箱。“那时我很需要解压,一方面是来自学习成绩的压力,另一方面是因为我想快点儿瘦下去。我实在受不了别人对我的闲言碎语了,哪怕是无意中说的一句都不行。”
到了午餐时间,范文琪会先去开水处接上一小碗水,“为了涮掉菜上的油”。她通常会点两个素菜,实在觉得馋了,才点一份肉菜,“鸡肉或者牛肉,猪肉从来不点,因为太胖人”。点好菜之后,她会窝在角落,细致又审慎地去掉菜上挂着的油星儿,之后再填进嘴里,机械性地完成咀嚼和吞咽。
有几次,“实在没躲过去”,她和同学下了体育课后一块儿到食堂吃饭。同学见到她的吃法后,问她,这能好吃吗?她支吾着说:“还行,主要是能减肥。”同学模仿她的样子,咂摸了几口,差点儿没吐出来。范文琪当时觉得很受刺激,自那往后,她再也没和人一块儿吃过饭。
对范文琪来说,晚自习之前的时间是最让她幸福的。由于休息间歇短,所以很多人在晚餐上都是应付。她至今记得那种感觉,太阳西下,橙红色的日光斜射进教室,有人在啃面包,有人在吃烤冷面,只吃几颗红枣的她,一点儿都不显得奇怪。
饮食上极为苛刻的她,短时间内收到了非常好的成效。5个月不到,身高164厘米的她体重减少了十几公斤。但随着体重的变小,她感觉“脑容量好像也不如从前了”。在课上,她的注意力很难集中,每次走神儿,脑子里就会有各式各样的好吃的窜出来。为此,她准备了一个私密的笔记本,专门用来画画。只要一有念头,她就迅速画下有关食物的简笔画。
课下,她的记忆力也有受损的迹象。语文课本上要求“背诵并默写”的篇目,她怎么努力都记不下来。几次考试的成绩也都“往下滑,无一例外”。老师找她谈话,她耷拉着脑袋,一声也不吭。“我大概明白是咋回事儿,但没法跟她说,她不会理解。”她低下头时,瞥见老师细长有型的腿,她想的是:等放暑假,我也能穿这样的丝袜。
但等暑假回家,范文琪实在绷不住了。她开始暴饮暴食。父母不了解情况,还以为是学校的伙食太差,于是俩人分工协作,一个买菜,一个下厨,变着花样地给闺女做顺口的菜。在餐桌上,范文琪狼吞虎咽,父母嘱咐她“慢点吃,没人跟你抢”。但她完全控制不住,“我也并不是享受食物本身的味道,我只是想吃,想完成这个动作而已”。
可吃完之后,她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。有时候到了半夜,她觉得食物在腹部沉积,就猛嚼管消化的药片,然后跑出家门,去离家不远的广场快步走。父亲不放心,会尾随着她出去。他看见范文琪在广场上一边大哭一边踱步,他也不知道咋回事,又害怕生性敏感的孩子多寻思,没过问。他觉得,孩子大概是压力大,想找个出口吧。
回到学校,范文琪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像上一学期那样执行“魔鬼饮食计划”了。两个月体重反弹了将近10公斤的她开始在网上找其他方法。“哥本哈根减肥法”“郑多燕操”“哪一款减肥药效果好”,那段时间,范文琪的浏览记录里充斥着这样的关键词。直到有一天,她发现了一个群体,叫“兔子”。
“兔子”的成员年龄跨度很大,最小的14岁,最大的40岁,以女性为主。虽然人生阅历完全不同,但她们有个共同的话题,就是在减肥的同时还能无限度地享受美食。于是这群人每天用抠喉的方式把吃进去的食物吐出来。她们渐渐形成一个组织,其间不乏一些黑话:比如“吐”,她们叫“生”;“暴食”,被称为“撸”……
范文琪似乎找到了新的减重路径,她依循帖子里说到的方法,吃了吐,吐了再吃,毫无顾忌。没过几个月,她的体重再度降了下来。每每身边的人对她的身材变化感到讶异时,她会产生一种“畸形的自豪感”。她说:“当别人投来羡慕的目光时,我会感到快乐,虽然明明知道那是不健康的。”
与之相伴的问题是,每次吐完,范文琪都会觉得食道有一种难以忍受的酸蚀和烧灼感。为了避免产生这种感觉,她慢慢减少进食,直到一段时间后,她什么也吃不下去了。在高二下学期,她休学了。
父母带她去哈尔滨的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,在她的诊断单上,病症一栏赫然写着“进食障碍”和“中度抑郁”。父母不明白是啥意思,他们问大夫,为什么自己的女儿会讨厌吃饭呢?大夫解释之后,他们依旧发懵。
范文琪所患的病症属于精神类障碍。该组综合征主要包括神经性厌食症和神经性贪食症。前者的主要特征是患者用节食等各种方法有意地造成体重过低,拒绝保持与年龄、身高相称的最低标准体重;后者则是反复出现暴食以及暴食后不恰当的抵消行为,如诱吐、服药、节食或过度运动等。
躺在病床上的范文琪,一边输液,一边回想着自己一年以来的历程。她有很多解不开的疑问:到底怎样才算是追求美呢?为什么好好吃一顿饭会变得如此艰难?还有,我想变成不带限定词的“范玮琪”,真的有错吗?
莉莉:无论吃什么,
眼前都会飘起一行数字
莉莉患上进食障碍,是在大二时。她的饮食习惯自然受到了很大的影响。她有过一天只吃一个鸡蛋灌饼的经历,也有一天点六顿外卖,每顿都吃到顶住的时候。在这样的生活节奏下,她的身体状态日渐变差,体重也比刚入学时增加了10公斤。
在闺蜜和家人眼里,莉莉原来偏瘦,胖了之后体形还算正常,所以莉莉对此也不以为意。有一次,在一个主打陌生社交的平台上,她发了张在厦门海边穿着比基尼的照片。一个和她聊了很多次的男生给她留言,说:“你人很漂亮,就是现在有点儿胖。”在“胖”字的后面,还有一个猪头的表情。莉莉觉得很受冒犯,于是“玩命地控制体重”。
她每天运动一个半小时,有氧和无氧交替着来。除了“迈开腿”,她还严格地“管住嘴”,她使用一款带食谱的软件,每种食物都被标注了热量。至今,她还能对很多食物的数值脱口而出。她说:“那段时间就像着了魔,无论吃什么,眼前都会飘起一行数字。”
在与体重的抗争中,她胜利了,她的BMI指数显示她处于偏瘦状态;但与身体的博弈,她却败下阵来。她开始大量掉发,“掉下来的头发,时常会把浴室的地漏堵住,那段时间,我对洗澡很恐惧”。此外,她的月经也开始和她“捉迷藏”,时来时不来的例假给她传递了危险的信号。
最让她痛苦的是,她察觉自己的食欲大不如前。莉莉以前爱吃韩国料理,但患病的时候,部队火锅、韩式炸鸡、芝士肋排,没有一样唤得起她味蕾的兴趣。她到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求助,辅导老师跟她聊了一下午,最后建议她去医院看看。
在北京朝阳医院,她被确诊为“神经性厌食症”,外加“轻度抑郁”。确诊后,莉莉开始服药,同时她也去图书馆找一些相关书籍来看。她希望能从学理上找到根源。“但书看得越多,心里反而越焦虑,我希望能找到一些人来交流。”
然而,和几个闺蜜的交流并不顺畅,“因为她们根本无法理解那种感觉”。那时,她深切地意识到,在“厌食”这件事情上,“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,你们的所谓美食,对我来说其实是种折磨”。
找不到人倾诉的莉莉试图在文艺作品中得到共鸣。她说:“我看过一千多部电影,最有感触的就是《骨瘦如柴》。”原因很简单,那部电影中,有和她一样厌倦食物、恐惧进食的人。于她而言,《骨瘦如柴》复刻了她过往的生活印记。
当得知去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诗人露易丝·格丽克少年时为控制体重,也曾患上厌食症时,莉莉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摘录了一段格丽克的话:“厌食症带来的饥饿感帮我控制了贪欲,对于获得一个独立的自我,是大有帮助的。”她觉得,或许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审视这个病症。
但莉莉在现实生活中看到的是,对厌食症的讨论相当匮乏。莉莉曾进入豆瓣、贴吧、微信等平台上的相关群组。她发现,这些群内并没有实质性的内容,“一些人在自说自话,一些人是无病呻吟,还有一些,是吃‘人血馒头’,宣传药品和心理疗法的”。
莉莉说:“我不奢求人们充分了解厌食症,但我觉得,这个死亡率高达5%—20%的精神障碍,需要被别人看见。每一个患上厌食症的人,都陷入人生的至暗时刻,我们需要得到‘救援’。”
持续进行心理治疗后,莉莉的病症有所缓解。她把自己的经验写了出来,发布在多个平台上。起初,互动的人并不算多,但坚持一段时间后,私信给她的人越来越多。她耐心地答疑解惑,不过,更多时候,她愿意作为一个倾听者。她相信,和自己一样的人,需要这样的倾诉机会。作为一个“过来人”,她充分理解厌食症患者的每一步选择。
和莉莉同校、差了三个年级的范文琪,就是通过这样的沟通与之相识的。如今,她们都不再受困于进食障碍。她们时常一起约饭,吃“网红”小馆,有时还会拍探店的vlog。当她们坐在一起时,很少会再聊与厌食症相关的话题。因为,对她们来说,那段经历意味着过去。但在未来,她们希望自己可以出一份力,帮助那些和她们一样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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